花友 发表于 2017-5-27 00:05:22

萬綠中一叢香雪


今早十分清凉。晨風带着潮潤,掃盡一周的燥熱—大約别處下雨了。我們鄉下,太平花還開着,問老師來逰賞不,她說「月底又演出,今年便不及看了」。時節如流,初春田園中曾同看的梨花,青實已大如杏子,毛櫻桃開花時我還插過一瓶,現在果子已上市了,櫻桃是一年鮮果之始,不能存,所以價很廉。      史梅溪詞:            臨斷岸新綠生時            是落江带愁流處            記當日門掩梨花            剪燈深夜語想到一春已見了幾次,已屬幸事,何須有憾。但好天氣不可辜負,收拾器皿,去園子裏吧。
城外溪河,近年水淺,古埠頭早已不再有攏岸的船,楓枝拂水,水與岸與两岸夏木,一味濃到化不開的綠。每年都有蝶形的種子發芽—石罅間,磚隙裹,所以有老楓樹的地方,歲久可以成林。和林太太說,到天凉時要來掘取一株—自家燒的各式花盆,自己總須用一用。
楓樹苗長得極慢,三五年尚細如線,不細看就以爲是野草。河埠高處磚隙間那株當逾百歳了,十一月後,片片絳紫,朔風既過,如蝶亂墜,令人愁絶。秋楓雖艷,卻予人慘烈之感—尤其山野間的—所以自幼聽袁世海的【九江口】,他字字切齒地唱「看斜陽照楓林紅似血染」都動容,因其悲慷眞切。有幾株太平花就生在楓林裏,亦是我之舊友,每年此時,總須來望一回,受光不足,枝子極纖細,但不减其硬,以明人的標準,「格」甚高。這株楓樹當逾百歳了。十一月後,片片絳紫,朔風既過,如蝶亂墜,令人愁絶。秋楓雖艷,卻予人慘烈之感。

太平花出蜀地,北宋仁宗時貢入汴京,仁宗賜名「太平瑞聖花」。後两字雖似堂皇,卻一股道士氣,倒不像仁宗而似眞宗那種好以祥瑞唬人的口吻,世人只呼爲「太平花」,則平實可喜。北京風物,凡欲自標其古者,率云靖康後自汴移來,重如北海的石頭云出艮嶽(注一),輕末如冬日之炒栗謂傳自汴京李和兒(注二),太平花自亦不免。但它久已安習燕地氣候,朝陽公園内植有百餘株,便歸在「本土植物」之列。朝園臨東四環,昼夜車流,熱島作用,那一片太平花永是城内最早開的。一周後,我們鄉下才入花期,那時便邀人來賞,郊野幽僻,香尤盛,此際春芳已盡消歇,於萬綠之中逢一叢香雪,怎能不出衆呢?

我認識太平花亦出偶然。有年初夏在頤和園長跑,於耕織圖水邊古桑下見一株,枝疏花少,鵝黄微香。還以為是野生的,可是愈向南愈多,才知屬園藝種。跑到樂農軒,遇一園林工人,忙呈上電話請敎,老師傅道:「這叫太平樹」—此是我與它相識的初始。後來在花卉市場偶亦見售,花販說它叫「四月飄雪」,生意人慣弄此噱頭,輕佻惑人,無聊而可厭。
此刻坐在一架金銀花下,清静安適,甜香可人。說是來「備課」,其實書雖然攤開,不過是在泡茶吃點心,何嘗用一點功。 遠處湖上近岸,一對黑天鵝在剔翎子,睡蓮已經初開,桑椹落得满地。我跟師妹說,「四下都懶懶地,我哪能勤奮得起來。」伊白我一眼,吐出一粒櫻桃核。說是來「備課」,其實書雖然攤開,不過是在泡茶吃點心,何嘗用一點功。
京畿最高峰,在興隆縣霧靈山,極凉,戚繼光曾在彼駐防,留有「霧靈山淸凉界」摩崖題記。去年七月,與阿錦往遊,京師已是食「冰碗」(注三)時節,此山中太平花、丁香始開,我不憚其遠,還带了一枝回來。今年阿錦家中多事,不知能否再相約避暑燕山最高處—惟願山花繁茂、各人平安,一一不改其舊。盛夏的霧靈山。燕山山脉最高峰。
七月,由霧靈山攜歸的太平花。

才將一枝太平花插入絞胎梅瓶,紅豆少爺便來觀賞。


注一:
宋徽宗以汴京處平原,在宫城外修築假山園林,移江南奇石花木珍禽異獸充其間,耗人力財賦無算,經數年始成,名艮嶽。未幾金人陷汴梁,艮嶽廢毁。其間奇石,與宋室藏圖籍文物同北運金燕京(今北京)者甚多。注二:
陸遊《老學庵筆記》:故都(南宋人稱汴京曰「故都」)李和炒栗,名聞四方,他人百計效之,终不可及。紹興中,陳福公(陳俊卿。孝宗時曾官參知政事)及錢上閣(錢愷,字樂道,會稽郡王錢景臻子。曾官防御使、承宣使,封吴興郡公)出使虜庭,至燕山,忽有两人持炒栗各十裹来獻,三節人亦各得一裹,自贊曰:「李和兒也」,揮涕而去。注三:
北京舊時食肆,盛夏以小碗裝冰塊,上堆以藕片、蓮子、鷄頭米等鮮果,稱為“冰碗”,為時令消暑小吃。前海北沿會賢堂所制最有名,今已絶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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